从乡村建筑改造到“乡村复兴论坛”，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罗德胤和他的团队（清华同衡规划设计研究院传统村落研究所）走出了一条独特的“建筑助力乡村振兴”之路。
国家近两年提出的乡村振兴战略，主要包括产业振兴、人才振兴、文化振兴、生态振兴、组织振兴五个方面。 作为建筑设计领域、特别是乡土建筑的建筑师，我们的主要任务是从建筑遗产的角度来挖掘它的特征，以及背后的文化内涵，使之能够跟现代生活产生对接。这样，可以使之融入现代社会，最重要的是解决成本问题，因为古建保护是需要成本的。国家能出全资保护的遗产大多属于非常重要且具有不可替代性，这部分占比不大。如果重要性不够，那就更需要找准其特点，使公众更容易对之产生兴趣，从而愿意为其支付部分成本。总之，当国家不能全部承担建筑遗产的全部成本时，剩下的那部分是否由社会公众来解决，我们主要探索这方面的可行性。
我刚才讲到文化内涵挖掘，其实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改造，基于挖掘的修缮和改造。如果遗产重要到像故宫一样一点不能改，我们就原样保留进行保护，但是大多数乡村建筑遗产并没有重要到那种程度，除了核心部分不能动，其它部分完全可以结合现代生活的需要，进行必要的调整，从而提高舒适性和室内审美，强化它跟外部景观的互动，甚至可以通过打破隔墙来产生更丰富的内部空间感受。通过建筑手段来提高建筑遗产的吸引力可概括成三点，第一，它的意义要发现和拔高，我们需要对建筑做调查，了解后进行包装；第二，要提高它的宜居性，尤其是功能上，要尽量符合现代生活的需求；第三，通过设计手段进一步提高它的吸引力，这一步超越功能舒适进入到审美领域。
例子很多，我们目前做的工作多数都是通过改造来提高吸引力。福建永泰县竹头寨有一个楼，是个防御性的建筑，但现在不打仗了，功能性丧失，我们将其改成一个书吧，一个可以看书喝茶的地方。在改造时，对空间做了处理，让它的灯光、设计、陈设看上去非常地美，同时室内的流通性加强。但是，你还能看到原来的枪洞，新旧并置。通过这个案例，我们发现提高建筑审美的作用非常大，能够带来一些流量。 福建永泰竹头寨由铳楼改建成的书吧
做乡建的建筑师必须懂得换位思考，理解老百姓的生活方式，但是在建筑领域，很容易出现建筑师做的项目很美，村民不买单的现象，你怎么规避这个问题？ 老实讲，这个问题我们还没有很好地解决。我们尽量选一些体量不大的建筑，一些废弃的建筑，和村民没有利益及观点上的对抗。村民可能会产生一种意外之喜，本来都荒废了，后来经过建筑师的整修，效果不错，而且对他自己的生活没有影响。我们避免去触碰村民的日常主体，因为风险很高，他有他的生活，我们要保持关注，要给予尊重，但是我们也要明白，很难做到全面了解。像有些建筑师直接给村民设计住房，你喜欢不喜欢都得住进去，那自然而然就会产生对抗了，对抗也不是没有好处，容易引起话题，让更多人关注这个乡村，关注就是生产力。
我们在做乡村建筑改造时一定要思考两个问题，一是它的价值能不能凸显，即使改造的项目再小，我也要找到它价值的根源，来体现其价值潜力。另外，解决它跟现代社会对接的问题，可以强化吸引力。为什么我们那么强调吸引力？因为乡村最根本的问题跟城市不一样，城市面临的是改善需求的问题，乡村面临的是需求失效的问题。怎么解决乡村没有需求的问题？你只能通过赋予其吸引力，重新找回它的需求。 河南新县西河村的古建筑
我们做乡村复兴论坛具有很大的偶然性，2015年11月，我们在乌镇召开了第一次中国古村大会。当时开会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觉得古村挺热门，关于它的会议又不多。开会之前，我们就有一个想法，开古村大会是否在村里开更理想呢，只不过放眼全国我们觉得没有一个村能够开得起这个会，因为当时设想的人数是500人以上，哪个村能负责吃住接待？没有。因为乌镇的陈向宏先生乐意给我们提供支持，所以最后选择在乌镇。有了乌镇开会的经验我们了解了会议的关键环节、成本分布，发现地方政府只要愿意负担部分成本就可以。2016年4月份，我们找到了河南信阳新县西河村，这个村子的规划设计是我们做的，当地领导出于对我们的信任，加上对未来的希望，愿意让我们放手一搏。最后发现会议的影响力跟在乌镇差不多，西河村从区域有名变成全国有名。
知名度提高了，旅游人数也随之增加。会议是2016年4月开的，开完之后就是清明节，根据当地管理部门的统计，同比客流量增加了大约有十倍。西河村属于比较典型的，开完会之后知名度一下就提高了。当然，也归功于我们前期做的规划设计，游客来了之后发现真的不错，并不仅仅是会议的影响力。
你们的设计团队接到河南新县西河村的项目是为了建设什么？
我们的设计团队进驻西河村，是为了将其打造成一个宜居乡村的样本，向市里或县里的人证明，村里的生活也可以很好。所以我们主要做的是改善环境、改善基础设施，增加一点活动空间。项目做完之后，因为知名度不高，所以游客量并不大，而青年返乡总得有事干，如果只有一家人开农家乐，这个村子的活力是不够的。首届乡村复兴论坛之后，农家乐开始增加，现在已经有二十几家，100多户村民全部脱贫。当然，会议引爆后，西河村也不像丽江有那么多人，它的吸引力没到那个程度。真像丽江也很麻烦，因为村民会被置换掉。当游客量太大，村民就待不住了，有人会出更高的租金租下房子。那样，村民的主体性会逐渐地消失。 首届“乡村复兴论坛”的举办地河南新县西河村，河对岸的建筑是由粮仓改建成的会议中心。
在开过会的福建永泰县的月洲村、河南新县的西河村你们都建造了礼堂，这些礼堂平时也在用吗？你为什么如此看重公共空间呢？ 月洲村的礼堂平时开村民大会，逢年过节自己演戏。可能村民大会一年开不了几次，但是需要的时候有这么一个空间可用。这也是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开始时，可能一年只用一、两次，但是随着组织性慢慢恢复，村里搞的公共活动慢慢地多起来，使用频次会增多。西河村的礼堂是我们改建的最早的一个建筑，建筑师何崴将原来的粮库改成了一个村民中心，也是村里的一个公共建筑。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建造公共空间，以西河村为例，是因为我们对乡村建筑进行改造的钱来自政府，所以要考虑让全体村民得益，再选村里一、两户的房子为代表进行改造。从正当性来说，你要将太多的钱用于其中的一、两户村民身上，县领导也不愿意，钱花得有风险。
月洲村的礼堂是村子里的公共空间，可以开会，也可以组织演出。 后来，我在实践中逐渐认识建造公共空间背后的理论逻辑：乡村面临的问题，主要是空心化，以及由空心化带来的组织失效。以前的村子有人维护、管理，有族长为首的村落共同体。现在大家都进城打工，青壮劳力都不在村里，老人也失去了以往的权威，村委会威信不够，政府也没有给他们配给资源，手上也没钱。要想重新恢复组织，需要几管齐下：第一，你要重新找到带头人，第二，你要给带头人足够支配的资源，第三，需要给村子配一些集体资产。作为建筑师，我可以调动县里去改老房子，把老房子建成公共资产，恢复它的组织性。
实际上是可见的，2013、2014年西河村成立了合作社。合作社有两笔资产，一笔是代管县里的资产，像公共的粮库产权属于县里的，这属于历史留下的问题，以前为了收粮食，县里在西河村建的粮库，后来，县里出钱把粮库改成了村民中心，资产还是属于县里，但委托给合作社管。另外一个，就是村民外出打工，一些管不了的田地、林地，交给合作社，合作社再安排其他人去进行种植。
会议开了4次之后，我们发现一个问题，就是会开得越好，会后政府和村民的心理落差越大。于是，我们开始琢磨怎么把会后的影响力延续下去，延续最好的办法是整体监管运营，但是我们没有那个能力。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要么找一个能整体接盘的人，但是很多人只愿意找市场成熟的地方。想完全解决不太现实，我们只能从局部推进，第一，会后我们保持一定频率的回访，去了解它最近有什么变化，跟县里讨论还能继续做点什么。第二，我们要求规划师在新项目进场时，就要寻找一些有故事的人和手艺人，对其进行追踪和采访，并通过公众号进行宣传，实际上这个推动力度并不大，但是至少有声音发出。
对，以翎芳魔境的加入为例。其实跟翎芳的合作非常偶然，她是一个美食家，我们邀请她进场是想让与会者有好的美食体验。在合作过程中，我发现她最擅长的不是做美食研发，而是调动乡村妇女的积极性，于是建议她转变一下身份。乡村改造好的咖啡馆需要人打理，翎芳每个月花一星期时间对村子里的妇女开展培训，教她们提高生活美学，怎么做面包、怎么冲咖啡，怎么摆盘，怎么做蜡烛，怎么穿衣服。在培训一段时间后，从七、八个村妇中挑两个领头的来打理咖啡馆，实际上，这是一种村民赋能。
翎芳魔境对留坝妇女开展培训，教她们提高生活美学。 借宿的夏雨清原来是我们的演讲嘉宾，现在成为合作伙伴，他们本身也是民宿投资人。我们给当地政府提供了机会和平台，但能不能落成项目，还要看双方的缘分，像“宿集”项目已经在陕西的留坝县和福建的永泰县落成。
从建筑助力乡村的角度，你觉得国内有哪些项目做得比较好的？ 现在做得好的项目有很多，何崴在福建上坪村设计了一组很有特色的建筑，最近在山东威海的王家疃村将一幢废弃的小学改成了酒吧，两个项目都引起了相当高的关注。这几年，建筑师徐甜甜在浙江松阳建造的红糖工坊和大木山茶室等一系列文化类建筑，对松阳树立新的文化形象帮助非常大。 何崴将山东威海王家疃村的小学改建成白石酒吧
本文转自：人民日报客户端旅游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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